楚寻欢:文人风骨的缺失成为艺术界发展的软肋
近日,悬挂在G20峰会现场的几张背景图狂遭画家吐槽,尤其是某自称“牡丹王子”为此次峰会世界元首和政要的会晤大厅背景墙提供的“牡丹图”一度被网络朋友圈刷屏反讽。在国家大力提倡文化软实力,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今天,我们的艺术界何以沦落到江湖地摊货被奉为庙堂圭臬,选画者的审美素质与艺术修养之低劣值得国人深思反省。
G20峰会政要接待厅及背景“牡丹图”
因为市场功利的介入,大学扩招,“大师”横行,面对艺术界“官员兼职”、各种“天下第一”、“猫王”、“狗王”满天飞的“逆淘汰”恶俗现象积重难返,我们似乎已经心灰意冷,何以一次上墙背景画会成为众矢之的,大概是因为高度关注的国际盛会与作画者自以为是无孔不入的强势传播,横行于自媒体时代的同时也给予了公知一次审美普及教育不吐不快的机会。
相较于器识,文艺是小道,陶冶性情耳;然书画作为意识形态的表征,却能一窥我传统文脉之基石存乎多少。书画虽然高雅,如果不经择别,往往会把自己的俗气显露无疑。恶俗行画大行其道,流水线产品官场受热捧,一方面是因为全民审美素质低下的集体无意识,另一方面是艺术腐败送礼文化盛行的利益链条在作怪,这个利益链条里同样包含了艺术批评界的趋炎附势与软弱无力。在一片赞歌的当下艺术界,文人风骨的缺失成为艺术界发展的软肋,不惧约架讨伐、坚持独立自由的艺术批评者的匮乏同样源于此。
艺术与市场本身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入市场时就要适应市场经济规律,不入市场时更多呈现的是其精神价值,比如进博物馆,更多品评的则是其艺术本身。艺术与商业的合作要顺其自然,选择画画本身就是一种以笔修行的生活方式,画者能否在悟思修行中找到心安的怡然与存在的价值来得更重要。古代没有职业画家一说,古代御用宫廷画师虽然不叫职业画家,但与今天的职业画家或美协书协官员有共通之处,虽然都打上了曲媚权贵的烙印,但也不乏融汇工匠精神之佳作,它们与在野文人墨客百花齐放竞风流。反倒是今天的很多职业画家或美协书协官员剑走偏锋,要么哗众取宠沦为江湖杂耍,要么一味阿谀奉承,恶俗不堪。文人风骨的严重缺失成为可怕的共识。相比老一辈艺术家的穷困囹圄,今天的中国艺术家生活在极其幸福的时代。当表面繁荣的艺术市场向我们抛出诱人的橄榄枝时,我们更需要警醒与重温那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易经》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强调的是按照用人文来进行教化,这也是东方文化的精髓要义。南齐王融有句:“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更是将文化提升到了一种神圣的高度。历史悠久方成其文化灿烂,文化是人类劳动实践过程中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结晶,人们常说,文化是一个民族生存与发展的灵魂,文化是一个国家的软实力。文人毋庸置疑成为文化的时代代言者,一个尊重文化,敬重文人的国家和民族就是一个有前途、有希望的国家和民族。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传统文人历来以匡扶正义、致良知而受社会尊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文人代表着社会的良知、承载着社会的希冀。从古至今,文人士大夫都循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路薪火相传,生生不息。中国的文人之所以常常被推置到历史潮流的浪尖,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知识和智慧的载体与象征,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的风骨。
风骨,是一种理想的道德风范或要求。文人是知识分子,而今天有的知识分子还很难称之为文人,真正的文人,是最讲风骨的士大夫,他们“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们“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不食周粟”的伯夷与叔齐、“宁溘死以流亡,伏清白以死直”的屈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拒绝降元的文天祥、“宁以义死,不苟幸生”破口大骂蒋介石为“新军阀”的刘文典、拒领美国救济粮的朱自清、“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鲁迅、“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的马寅初、与毛泽东唇枪舌战、廷争面折的梁漱溟……他们是真正的国家脊梁。
五四风潮时蔡元培先生首倡“美育”,他对美育的译介与呼吁,其着眼之根本在于文化建设和道德拯救,饱含着他对国家危亡、文化没落不遗余力进行挽救的努力,有着深刻的创见与持久的影响力。蔡元培的美育思想超越了东西方一些现象世界相对之感情,其与造物为友的人道主义情怀具有普世性。坚持美育思想在精神上与文人风骨的高洁之誉一脉相承。
艺术作品是艺术家精神维度的外化,艺术家的精神维度暗含了其艺术修养与器识,也决定了其作品格调高低,艺术家的作品只能无限接近其精神维度,永远无法超越。如此,文人风骨在艺术上的表现便是其精神维度或艺术风骨,它格调高雅而趋内美,不媚俗,不做作。
一个优秀的艺术家首先需要有文人气质,作为时代的思考着与独语者,艺术家的文人风骨不可或缺,从这一点来看,历代书画艺术家都或多或少暗含文人画的属性。艺术如此,人生更是如此,艺术家的人生之路便是其不可忽视亦不可逃避的艺术书写,艺术家的生命体悟与道德诉求影响并升华了其艺术作品的精神维度。
倪瓒
文人画泛指文人,士大夫所作之画,是画中带有文人情趣,画外流露着文人思想的绘画,唐代王维为传统文人画的鼻祖。古人云:文人画的最高境界是逸品,“逸”即指在笔墨之中见风流,逸品的灵魂是逸气,体现在绘画上则是重写意、神似或表现有逸出之致。譬如元朝的倪瓒,作为一位诗书画三绝的艺术家,又是典型的文人,他的山水画天真幽淡,萧散简远,是个人生命体验与高洁的审美追求的真实写照,被后世尊奉为“逸品”,并成为文人画品评的最高典范。明顾元庆《云林逸事》记载:“吴王”张士诚之弟张士信,一次差人拿了画绢请倪云林作画,并送了很多金钱。倪瓒大怒曰:“倪瓒不能为王门画师!”并撕绢退钱。不料,一日泛舟太湖,正遇到张士信,被痛打了一顿,倪瓒当时却噤口不出一声。事后有人问他,他答道:“一呼便俗”。因为“一说便俗”,所以“不辩解”;与其摇尾乞怜,不如打下牙来和血吞,这大概是文人秉持的一种做人原则,文人风骨与其艺术格调一脉相承可见一斑。
文人画的另一路,是从老庄精神的“虚无”到魏晋南北朝的玄学,直至禅宗传入中国后,融合儒道,对文学、音乐、美术创作产生的的深远影响。南朝画家宗炳提出“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是指审美观照须心游物外,着眼于“道”。这里的“道”与“禅”以心传,拈花一笑,以有限表现无限如出一辙。心缘俱寂时,静水流深处,诚如刘勰《文心雕龙》所言:“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禅宗的“顿悟”审美境界,在艺术审美观照上的表现为突发性的创造性思维,更重心性与觉悟,也可理解为艺术直觉或创作灵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种颠覆性的照见五蕴通幽甚至是离经叛道之举为文人参禅提供了便利条件,王维、梁楷、法常、徐渭、石涛、八大山人等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法常:六柿图
孔子主张,文艺创作要“尽美矣,尽善也”。如此来看,不管是文人画的“逸品”还是禅者绘画的“禅意”,都暗含了一种品格的超脱,这与艺术家对理想的道德风范或要求所呈现的文人风骨殊途同归。
唯有文脉方能凸显一个人生命多维的厚度与深度,延绵几千年的中国书画中的文人意趣內核既是历史文脉的延续,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国家贵族精神传承的体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我们多久没有听到这种朗朗读书声了。
今天,我们怀念民国先生,我们推崇德艺双馨的杰出艺术家,更高山仰止于他们可贵的文人风骨。
愿艺术界少一些急功近利,多一些文人风骨,让文化大发展大繁荣不再是一句口号。(楚寻欢 2016/9/6于京东)
作者简介:
楚寻欢,原名王绍军,湖南武冈人,南蛮北漂客,媒体人、艺评人、诗人、独立策展人。现为环球文化网主编,东方禅社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