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生:千古不易话笔法
中国书法艺术的博大精深,在于用笔的千变万化。其千变万化之难,如元代赵子昂所言:“用笔千古不易”。这个“千古不易”的要旨是对笔法重要性的高度强调,简言之,就是人笔合一,笔底生花。临空取势,于摇曳中龙飞风舞,偶有书道得悟,如节气砚田耕耘,如“味精”鲜活书体。其实,书法之“法”的最高境界是道家的“婴状态”。“婴状态”固然天籁,但他是一个螺旋上升的从量变到质变的高级运动过程,包含卧、爬、走、跳、跑的积淀和扬弃,而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书法速成和跳跃,倘若修炼不到,必定难成正果。通过对书法理论的理解消化,以及书法实践中的感悟得悟,形成 “五个重要”之心得,今抛之以砖,引之得玉。
侧锋比中锋重要。行笔时笔锋在墨迹的一边运行,笔管可以随意倾斜的用锋方法,叫侧锋,也叫偏锋。使笔直立,锋在正中,左右不偏,叫“中锋”,也称正锋。侧锋与中锋的辩证法在于依道与借势的把握。即中锋如道循序渐进,侧锋如风发力多元。说侧锋比中锋重要,是为“侧锋是书法的病笔”的言论正名。侧锋用笔,锋势全备,方劲峭拔。比起中锋跌宕多姿,富有变化,可使字形妍美、生动,继而生象。书家们书道千秋的直接原因就是“锋变”的差异。怀素书法以中锋见长,后人品评笔画饱满浑厚,圆润美观,富有立体感,但“笔用八面”,皆无起伏,匀不生象。不像徐渭的书法,尽显劲峭,个中原因是用笔的差异。
“唯笔软而奇怪生焉”。笔毫在不使用时,形状是锥状的,一旦濡墨落笔,锋毫即变,且一写一变,一人一面。书者在书写中发力控锋、调锋就是“锋变”。研究笔法的关键,实际上是如何度控“锋变”。即由“入、行、收”三个技巧环节来完成任意笔画的创作。也就是说,怀素书写的风格是中锋见长,故徐渭则善用侧锋,故笔画在平滑运行中变化,且多有造势的感觉。通过实践感悟,锋笔乃书写中笔画虽平滑且两边带毛,笔头顶着的部分也是毛的,犹如被反作用力牵制。不论是书论中的锥画沙,印印泥,还是屋漏痕,侧锋的重要性不可或缺。
提笔比按笔重要。提笔与按笔相对而言,是笔锋在垂直方向作上下运动。提笔与按笔的辩证法在于上下运动时的变化。说提笔比按笔重要,是说提笔的难度和动作的把握大于按笔。因为提笔写出来的点画线条比较细匀;按笔写出来的点画线条比较粗浓。书写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提按变化胶着的过程,提中有按,按中有提;才提便按,才按便提。加之轻重缓急的变化,点画间极具生命的活力,于不经意间产生形象、神采与韵味。在提笔动作中,包含顿以后必须提;蹲、驻以后亦须提。先有落笔,后有提笔,提笔之分量视落笔分量而定。清朝刘熙载在《艺概》之《书概》中云:“凡书要笔笔按,笔笔提。辨按尤当于起笔处,辨提尤当于止笔处。”大意是:在写字时要做到每一笔划都有“按”有“提”,即起笔处要按,行笔过程中要提,收笔处也要提。学书法的人只要悟到提按二字的真意,才会进入妙境。落笔重处要轻快地提笔,也称飞提,即轻快地提笔,运笔轻处要扎扎实实地按笔,这样写出来的字就会去“堕、飘”二病,就不会死板、轻浮,就会字字灵活生动。董其昌《画禅室随笔》所说:“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也是说按中要有提,才能使点画不至于僵、滞。
其实,书法的“提、按”之间,“提”是肘、腕、指的合力与分力联动和选动,其中力的大小、距离的高低、不同的角度,难在尺度的把握如何能做到意至而不过,境生而不缺。倘若差之毫厘,必定失之千里。从字不择笔论之,“按”在书家用笔习惯的如小笔写大字,或大笔写小字的实践中比较好把握诸如轻按,拖按、重按的时机和力度。古人用笔,由于其选择的局限性,按往往力到极限,势成张力,于瞬间爆发。而“提”各有千秋,形成不同的风格。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说:“作书须提得笔起,不可信笔……提得笔起,则一转一束处处皆有主宰,转、束二字,书家妙诀也。今人只是笔作主,未尝运笔。”此论是说学书者取法时只知树木,不见森林。乃至于未能做到提得笔起而为笔所累,故不能达到挥洒自如、为所欲为的原因。所以,唯有领悟“提”的要领,即运力于腕部,以强腕运其笔,方能随心所欲,产生其干变万化,丰富多彩的艺术效果。
迟笔比疾笔重要。迟笔指留住,即留在纸上的时间。疾笔是指运行速度较快。迟笔与疾笔的辩证法通俗讲就是“埂”与“急”二者不可偏废。说迟笔比疾笔重要,是说迟笔的书写更能见功底,能产生不同风格和节奏、韵律变化。米南宫的风樯阵马,是长期积淀的结果。停还有动力,犹如运动中的惯性和意念控制。笔法迟重取其妍美,笔法疾速流畅遒劲。所以运笔的迟与速须作有机配合,方能获得理想的效果。若失去度控,一味迟重,则失神气,一味急速,则失形势。王羲之《书论》说:“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仍下笔不用急,故须迟,何也?笔是将军,故须迟重。心欲急不宜迟,何也?心是箭锋,惰不欲迟,迟则中物不入。”又说;“每书欲十迟五急”。宋曹《书法约言》说;“迟则生妍而姿态毋媚,速则生骨而筋络勿牵。能速而速,故以取神;应迟不迟,反觉失势”。学书之道,在于递进。掌握了迟笔与疾笔的基本功,才能急不愁鲤,重不憨轻,以至达到旷心所欲,运用自如的境地。“疾”虽有“急”的因素,但不等于“急”。对于疾笔的掌握,既要掌握“疾翟”的要义在于快速行笔并非“疾运” ,又要掌握“疾涩”的要义在于非运通身之力于毫墙者不可达此,还要掌握“淹留”的要义在于行笔过程中要留得住,亦即步步为首。
涩笔比滑笔重要。涩笔指涩势,是说毫行之处墨要留得住,又非停滞不前,行笔既急,既劲,且沉。滑笔一般指运笔时缺少提按、挫衂,笔毫在纸上平拖而过,划出纤细的笔触。 涩笔与滑笔的辩证法在于墨的运用技巧。说涩笔比滑笔重要,是基于运笔的难度和效果考量。书论云,慢生雅,雅生韵。故能达到痛快淋漓,疾速 沉着、生动、韵味的艺术效果。涩笔看似古拙不流利,实则庄茂而沉着有力的笔法。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体变》“北碑当魏世,隶楷错变,无体不有。综其大致,体庄茂而宕以逸气,九沉著而出以涩笔,要以茂密为宗。”
对于疾笔与涩笔,古今书家们多有佳得:汉·蔡邕《九势》说,“庆势出于啄礴(见‘永字八法’)之中,又在竖垲紧赶忙要真心耀之内。涩势在于紧驶战行之法。”包世臣《艺舟双揖》云;“万毫齐力,故能峻,五指齐力故能涩。” 宋曹《书法约言》云,“能遵不遵是谓淹留,能留不留,方能劲疾。”也就是落蟪沉劲,行笔含蓄之意。只有掌握要领,在起伏行笔当中要傲到急遭有力亦即“以沉劲之蠕达出”,如此捌“庆涩”明。故在万毫齐力中施疾涩之法,得自然心象。笔者感悟:涩笔是运笔中力、墨胶着的交响。有时如波浪,一浪推一浪;有时如崩云,递进有序而劲。展现或“绵里藏针”,或呼之欲出,于多元的合力一展朴拙之美。
散笔比聚笔重要。散笔就是张扬、发挥。聚笔就是浓重、饱满。散笔与聚笔的辩证法在于创新与继承。说散笔比聚笔重要,一是说这种创新的“象”,不是机械的物化,而是天然的境生;不是主观的臆造,而是书于寻常偶然得之的禅意。卫恒最初“散”的目的是解散,针对应规入矩的汉隶结体,他是大胆突破,毫无顾忌,将飞白书的飘逸,隶书的神韵纳于腕底,涵于笔端。字体相比较而言,运笔法的不同,导致了风格的差异。二是其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的“散”,这种没有约束的散笔可以旗帜鲜明的彰显书家的个性,于得法而无法间“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相对而言,聚笔之较易,有相同性、重复性和可操作性,而散笔较难把握,有自然性、天籁性和不确定性。其实,宋代的散笔也是应书体发展大势而生的。宋·沈括云:“近岁蔡君谟又以散笔作草书, 谓之“散草”, 或曰飞草, 其法皆生于飞白, 亦自成一家。”宋·黄庭坚在《山谷文集》中记载: 元符二年二月十二日, 试宣城诸葛方散笔, 觉笔意与黔州时书李太白《白头吟》笔力同中有异, 异中有同, 后百年如有别书, 乃解余语耳。
书论有评:宋人尚意,超越了“二王”传统笔法的束缚,纵横排阖,挟风裹雨。元·郑杓说:“ 宋蔡襄作飞草, 亦曰散草, 极其精妙, 有风云变化之势”。如果说宋代蔡襄秉承散笔, 潇洒于行草的话, 那么清代的王铎、张燕昌就是散笔承传的集大成者。即在创作实践中不逐俗流, 踽踽独行, 从传统樊篱中解放出来, 随手运转, 奔腾上下, 法度包藏心中, 线条潇洒于裹束之外。随着散隶的消匿,但散笔一直在张扬。如宋代米芾的尺牍作品里就有用散笔作的飞草,,这种气势连绵, 笔迹潇洒爽迈, 涩中见利的笔法, 得到较好的延续和发展,比如飞白,无不所用其极, 笔墨酣畅处, 一笔贯以多字时不但不觉枯渴,而且气韵绵延不竭。感悟之:重若崩云是聚,轻如蝉翼是散;笔笔中锋是聚,飞白相间是散;笔墨饱满是聚,笔断意连是散。“书各有体要旨在于取其所长;变法之基要旨在于广为吸收。只有放怀大胆、落笔谨慎,才能做到动中寓静,形散而神聚;才能骨清神秀,聚墨成形。
本文作者:刘海生,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研究生学历,结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中央美院。人民日报、文化艺术报,解放军报、全国政协报、检察日报、航空杂志等多家报刊予以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