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乒乓：本色当行 臻于妙境
朱乒乓近照
《琅嬛记》载伊世珍云：“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咏一书，觉来惟忆三句：‘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解曰：‘汝殆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后李翁以女妻之，即易安也。”此文虽近小说，然易安之才，固时人所欣羡，而传奇亦由之而生矣。既入赵氏，为神仙眷侣，夫唱妇随，一时无两，观易安《金石录后序》可知矣。当明诚在太学，朔望出质衣，取半千钱，市碑文果实，归相玩味，吟和终日。今日之夫妇，复有过此者乎？明诚在建康日，每值大雪，易安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寻诗得句，必邀明诚赓和，明诚每苦之。今日何人能得此别样美妻也？不惟不能得之，并钦羡之情亦无。易安之词，千余年间，爱之者不可胜数。随情者醉其芬馨，飞想者赏其神骏。有宋诸媛中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之下。词作虽少，然无一首不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即闾巷之语，肆意落笔，一经其手，即飞扬跌宕，直欲尽压须眉，炼处可夺梦窗之席，丽处直参片玉之班，人推为婉约之宗。自古缙绅之家，能文之女子，未有如易安者也。
乒乓女史既喜易安之词，反复吟诵之余，复抄而录之，日就月将，以成此卷。余既叹易安词之当行本色，复叹乒乓女史书法之佳美焉。书与词虽为二事，其理则相融通焉。余品易安之词，含英咀华，其味无尽；品右军之书，亦反复咀嚼，味之无尽也。盖书与词，皆以境界神韵为上，有境界者自成高格，故其雅、郑，在神而不在貌也。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使右军晚生数百年而能填词，其神韵境界必在秦七、黄九之上也。此观右军法帖可知。右军当日，人谓其王家佳子弟，不减阮主簿，“飘如游云，矫若惊龙”。风度胸襟如此，发之于书，其风流俊雅可知。故凡知书者，唯襟怀学养是求，点画挥洒，书之余事也。今乒乓女史于易安词用功若此，其襟怀才情可知之矣。右军之书，点画精到，气韵雄放而醇雅，太宗谓之尽善尽美，泽被千古，小楷尤足为世楷法。乒乓女史温州人，其地东晋南朝为永嘉郡，与会稽相接壤，右军、谢安盘桓流连之迹正复不少，其风流余韵至今未泯，故学右军书者特多。乒乓女士既喜书，尤善小楷，追步右军，点画精能，行气连贯，气韵醇和，尤见其娟娟秀雅之气。其书虽无北人须眉壮阔之气，然书法境界之高下优劣，固不以大小粗细分，更不以南人北人分。“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未必不如“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也。诗词之与书画，其理一也。余亦好作书，知此妙境之得，甚为不易。展纸吮笔，敛息凝神，万籁俱寂，不知其余。当此时也，唯觉才思如流水，下笔如有神助。此情此景，王国维谓之“无我之境”。“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余犹记况周颐云：词境以深静为至。境至静矣，而此中有人，如隔蓬山。思之思之，遂由浅而见深。又言其填词之甘苦云：“人静帘垂，灯昏香直，窗外芙蓉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梧冥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瑩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此词境也。三十年前，或月一至焉。今不可复得矣。”余之作书，亦尝如是。今日人至中年，俗务纷纭，难得此境矣。而乒乓女史无此烦恼，如日之初升，光景无限，正可勉力于此，自不待言。
